庭院角落的石缸里,睡莲总在无人留意时苏醒。春末的雨丝刚掠过缸沿,褐红色的块茎就顶破淤泥,冒出颗裹着黏液的芽尖,像被晨露吻过的玉簪,怯生生地探向水面。
最先舒展的是浮叶。卷成筒状的叶柄在水里慢慢伸直,顶端的小叶瓣忽然撑开,露出青绿色的叶面。初时只有铜钱大小,几日阳光晒下来,竟铺得半缸都是。圆叶边缘泛着银白的光,叶脉在叶心聚成个浅窝,落进的雨珠晃悠悠的,像仙子不慎遗落的珍珠。
清晨是赏莲最好的时辰。花苞在黎明前悄悄绽开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最外层微微泛着紫,像姑娘裙摆的滚边。花蕊是鹅黄色的,挤满纤细的花丝,引得蜂虫隔着水面盘旋。太阳升高时,花瓣便慢慢收拢,只留个尖尖的花苞浮在叶间,仿佛仙子拢了拢衣袖,要躲进绿纱帐里小憩。
我常搬张竹凳坐在缸边。看锦鲤从叶底钻出来,尾鳍扫过叶片背面的绒毛,惊得花瓣轻轻颤动。水珠从叶尖滚落,砸在水面上,溅起的涟漪把光影揉碎了,又慢慢拼合。有次见片老叶卷了边,伸手去捞,指尖刚触到叶面,整叶便打了个旋儿,露出叶底淡红的脉络,像仙子绣在绿裙内侧的花纹。
仲夏的雨夜最是动人。石缸被雨打得噼啪响,睡莲却醒着,花瓣在雨幕里半开半合,像含着水汽的唇。灯光从窗棂漏出来,照见缸沿垂着的雨珠,每颗都裹着片模糊的花影。忽然想起古人说的 “水殿风来暗香满”,原来这香气是藏在雨里的,丝丝缕缕钻进窗来,带着湿凉的甜。
花瓣落尽时最见风骨。花托渐渐鼓起来,变成深绿色的小莲蓬,像串迷你的铃铛。叶柄依旧撑着,直到秋风把叶尖染成赭红,才慢慢弯下腰,让莲蓬贴着水面。有回清晨见锦鲤衔着颗莲子游过,褐黑的种皮上还沾着莲须,倒像是仙子把信物托付给了水的精灵。
如今石缸边的青苔又厚了些。锦鲤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,新抽的浮叶刚盖住水面三分之一。我知道,再过些日子,那些粉白的花瓣又会在清晨醒来,像去年、前年那样,披着晨露,在绿伞般的叶片间,做一场关于水与光的梦。